西北有浮云

【恭越】人间客（五）

一周赶完两个死线真是神清气爽！世界都明亮了！

(五)

四周景物瞬息幻变。

“哥哥，哥哥！”

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跌跌撞撞地在草丛里蹦跳，他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口齿不清，带着奶声奶气。

正跑着，一脚踩上了一块凸起的碎石，摇晃着就要向下摔去。

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。

那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孩子，他摇了摇头，一把将弟弟抱了起来，“虎子，怎么又这么不当心。”

小娃娃也不恼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，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
阳春三月，草长莺飞，正是一派好风光。

欧阳少恭驻足看了一会儿，抬起眼来，看向不远处树下的人影。

陵越抱剑斜倚，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，回望过来，对着他微微一笑。

欧阳少恭便也回他一笑，只觉得之前追入幻境的那一丝不安瞬时烟消云散，取而代之的，则是难得的恬淡宁谧。

他掸了掸衣上浮尘，慢吞吞地走到那人身边。

“此处的幻境倒是颇为奇特，似乎并没有恶意，只是会境由心动，呈现出一些身处其中的人心中所想所忆。”

陵越解释着，把他拉入树荫底下，“倒是没想到少恭你也陷进来了，本来以为依你的警觉，踏足之前便该发现那处灵力异常。”

欧阳少恭点头，“在下确有察觉。”

“那又为何……”

“师兄此问实在多余，你心里明明已有怀疑，又或是不敢肯定，想找在下确认一二？”欧阳少恭也学着他的姿势靠在树旁，静静地看着他，“自然是心系一人，关心则乱，便不管不顾地跳了进来。”

陵越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白，一时愣住。他虽然自小长于天墉城，对情爱之事近乎一无所知，但一年前跟着屠苏兰生他们一路入世，倒也看过了不少人世间的爱恨纠葛。

只是，多半都求不得一个好结局罢了。贺文君伤心而亡，叶沉香身化厉鬼，晋磊坟前自尽，就连懵懂如襄铃也最终远渡青丘。而超脱世情如红玉，陪伴在师尊身畔多年，也不过换得一句“当真痴儿”。

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。

陵越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水下一劫，他带着昏迷的欧阳少恭上岸时，真的怕他就此死去。他对自己说那是愧疚所致，职责所在，可真的只是那样吗？

他这样想着，一时只觉得心神大乱。

“陵越何须纠结。我倾慕于你，本来也并不需要你回应什么。对了，不知以陵越修为，又是为何毫无所觉地坠入了此间幻境之中？”

欧阳少恭看着他几番神色变换，终究是舍不得他为难自己，便打个岔把话题错过去了。

人生如露亦如电，他也早就想通了，缘分之事本就玄奥，既然已时日无多，为眼前这人动心也好动情也罢，统统当作是最后时光里的一次放纵，一场好梦罢了。

“……”陵越一时无言。难道要他坦白是被之前对方折花相赠的轻薄言语所惑，一时间心浮气躁神思不属？

“是我一时莽撞，让少恭见笑了。”他顿了一下，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。

远处草丛里的两个孩子还在玩耍说笑着，欧阳少恭又看上片刻，“此处幻境由心而发，这想必便是师兄年少时的记忆了吧。那个小一点的孩子，可是小兰？”

“是啊。”陵越感叹，“一转眼这么多年，再找到他的时候，兰生都那么大了。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，弄丢了他那么久。”

“来日方长，你们这对兄弟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很多。”

“你说得对。知道他还活在世上，我就很满足了。”

话音未落，面前景象突地一变。

榣木参天，光华遍照，正是太古时候的榣山。

欧阳少恭心道一声糟糕，他刚才被陵越的话引发了心绪，一时没有守心如一，竟是连带着这幻境重演起了久远时的一幕。

这个场景他太熟悉了，累世经年，不管怎样刻意遗忘，都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梦魇之中。

不周山一役之后，太子长琴毁去凤来原身，被贬为凡人，而当他魂魄路过榣山，思念故友徘徊不去之时，被龙渊一族的铸剑师角离以禁法剥离一魂四魄……

“分魂裂魄……”陵越喃喃地念着。太子长琴的经历他早有所闻，只是真正这样眼看着如斯惨象，到底于心不忍。他惦记着欧阳少恭，不由自主地去握住那人的手。

“痛吗？”

掌心一团暖意，欧阳少恭微微愣神，随即一笑，“早就忘记了，想来那实在是太久远的事情。”

若是当真忘记了，又怎么会轻易被这幻境牵引出来。

陵越想着，没有点破他。

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。龙渊一族因为铸造凶剑而永囚地底，倒也算报了太子长琴魂魄分离之恨。”欧阳少恭看着他，“陵越可是心疼了？”

陵越看着他，神色认真道，“只是觉得我能力浅薄，不能为你分担哪怕一分痛楚。”

欧阳少恭心中一动，就着现下的姿势半抱住他，把头搁在那人肩上。

“是吗？陵越这么说，可要小心被在下误会为对我有意。”

“胡闹！”陵越本来满腹心事，被他一搅合，顿时哭笑不得。正要甩手走人，却只见身周幻境慢慢稀薄，竟有消散的征兆。

“梦影雾花，尽是虚空，因心想杂乱，方随逐诸尘——不如万般皆散！”

一声清音破空而来，幻境随之尽数瓦解，眼前的景色又回复到了原本的雾灵山涧。

方才出声的是一位紫衫佳人，她容颜清丽，手持箜篌，欠身一礼，“误困二位公子多时，还请见谅。”

“姑娘无需多礼。”陵越踏前一步，挡在欧阳少恭前面，“只是还请解释一下此间幻阵，毕竟若我没有看错，你并非人类。”

“公子所言不错，我是妖族。”紫衫女子微微一笑，“我们梦貘一族向来以梦为食，雾灵山涧时有游人经过，我族便在此设下法阵，以收集人类的梦境。寻常人路过此地，多半会昏睡一时三刻，醒后便不会记得发生之事自行离去，只是二位公子身负法力，因而涉入梦境却还能保持清醒，我发现之后便赶来出手停止了法阵。”

“这个法阵可会对凡人造成损害？”

“只是汲取他们的片刻梦境，并不会有任何伤害。”紫衫女子看着陵越，“观公子衣着打扮，应当出自天墉一脉，不知贵派紫胤真人可还安好？”

陵越愣了愣，“师尊自是无恙，只是时常远游在外，甚少得见。”

“故友安好，梦璃便也放心了。”紫衫女子又欠了欠身，“此处阵法已停，两位公子可自行离去。族中尚有事物，恕我不能久陪。”

“姑娘慢走。”

紫衫女子一拨箜篌，身影隐入虚空。

“师尊曾言他有一妖族好友，只怕就是这位姑娘了。”送走了佳人，陵越感叹道。

“你师尊倒是交游广泛。”欧阳少恭微微一笑，去牵他的手，“时候不早，该赶路了。”

陵越被他扯得踉跄了一步，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掌上停留了许久，终究没有挣脱。